百年礼赞 时代放歌||阿坝州“讲故事·话长征”红色故事有奖征文获奖作品展
2021-09-08 09:52:20 浏览:435次
图片
图片
图片

百年礼赞 时代放歌||阿坝州“讲故事·话长征”红色故事有奖征文获奖作品展


图片
图片
图片
图片
图片

图片

永远的思念

作者:杨中兴


“汉军来了,快跑!”
宁静的硗碛山寨顿时像炸窝的牦牛群,人们惊慌失措,一窝疯往山里逃。对几年前的遭遇,大家都记忆犹新,那些别着烟枪和步枪的“双枪”汉兵,拉牛牵羊,见啥抢啥,从此,山民们恨透了汉军,也惧怕起了汉军。
从灵关上来的人说,比起以前,这次的汉军可利害多了,他们一个个红胡子绿眉毛,共产共妻。来人还说,要是放在过去,穆坪土司说啥也不会让汉军上来,“改土归流”了。
这一年是藏历木猪年,汉人们称它民国二十四年。
可是,阿妈双脚摔伤,肿得像酥油桶,稍微挪动便疼得龇牙咧嘴,更别说行走了。阿爸又上了夹金山,为了去拉萨,阿爸不得不风餐露宿给人放牛,永寿寺的喇嘛已经替他们打了卦,并说,他们全家得去布达拉宫朝拜,求佛爷保佑。从庙里回来,阿爸就告诉白玛,等年底拿到工钱,凑足了给佛爷上供的油灯捐,就用板车拉上阿妈,全家起程去拉萨。
听说汉军要来,白玛急得只哭,尽管举行了成人礼,但她毕竟才十四岁,没法背起阿妈逃命,白玛不由得念叨起:“佛爷,我的阿爸哪门不回来哟?”
阿爸身材魁伟,力大无比,如果不外出,遇上这样的情况,阿爸一定会摘下头上的黑纱帕,把阿妈绑在羊皮背心上,一手提猎枪,一手牵白玛,大步流星出门而去,阿爸对夹金山上的沟沟峁峁了如指掌,穿林越涧如履平地。阿爸在,阿妈就不会没人照管,白玛也就不会担惊受怕、无计可施。
寨子里来了两个热心的邻居要帮助母女俩,但阿妈怕拖累乡亲,说啥也不走。情急之下,阿妈往白玛手里塞下一碗青稞面,又递上一把刀,把三人撵出了门。
白玛随乡亲们在后山里藏了一天一夜,寨子出奇地宁静,没有枪声,也没有房屋起火,甚至没有猪嚎牛哞,人们开始蠢蠢欲动,胆大的甚至下了山,这里毕竟叫跷碛,那可是名副其实的高寒山脊,虽说已是夏季,但昼夜温差很大,老人和孩子都受不了。白玛牵挂着阿妈,不得不随大伙下了山。
白玛悄悄溜回家中,家里一切照旧,不仅没有遭抢劫,而且还打扫得干干净净,阿妈也仍是老样子,白玛感到很是蹊跷。
“这那门的呢?阿妈。”
“我也不晓得那门的?”阿妈一头雾水说“这些汉军,就是和以前的汉军不一样,他们头戴八角帽,帽上都钉五角星,既不抽大烟,也不抢东西,说话还很和气,又是扫地,又是煮茶,啧啧!”
白玛疑惑地走出了家门,寨子里到处都是汉军,清一色的八角帽,清一色的红五星,尽管穿戴破烂、装备简陋,但精神矍铄,军纪严明,更没有之前说的红胡子绿眉毛。汉军们紧张有序地忙碌着,有的在宣讲,有的在刷标语,有的在帮老百姓做事,就是不骚扰百姓,藏民们尽管困惑,但并不害怕紧张。
白玛钻进一堆人群里,伫立在几个讲话的汉军面前,白玛对汉语不熟,加上这些人的口音又五花八门、南腔北调,既不同于灵关来的汉人,也不同于穆坪来的汉人,站了半天,白玛只听到了红军、剥削、民族同胞、穷人军队等新鲜词语,其他便一无所知,尽管一头雾水,但白玛还是觉得很新鲜,因为白玛发现了这些汉军里居然有女兵,这些女兵英姿飒爽,唱歌跳舞样样得行。
白玛初步确定这些汉兵不是以前的那些汉兵 。
旁晚时分,白玛回了家,刚要上楼,白玛听到了楼上有人在用汉话和阿妈交谈,阿妈也是说的汉话,平常,寨子里的人来串门,大家都是用藏语,只有汉人来了,阿妈才不得不说绊舌的汉话,白玛不敢上楼,就势躲进楼下的圈中,猪和羊都以为白玛上料来了,全都围上来一个劲用嘴拱她。忽然,楼上的阿妈发出了惊叫,藏民族的强悍血性顿然爆发,愤怒的白玛拔出佩刀,冲上了楼。
屋里两个汉军正按着阿妈,又拉又扯,阿妈双脚流血,龇牙咧嘴,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。怒从心头起,白玛照最近的一个出刀刺去。
“白玛,千万别……”
眼看刀子就要扎上身,只见对方张臂闪腰敏捷躲过刀子,顺手把白玛抱住掀翻在地。
原来上门的两个汉兵,是来给阿妈治疗的,一男一女,男兵比白玛稍大点,女兵又略比阿妈年轻些,白玛冲上楼时她们正齐心协力、全神贯注忙碌,阿妈的惊叫是因为治疗过程中,忍受不了巨痛。
两人一点也没有注意有人上了楼,更没有注意到,来人手里还握着明晃晃的尖刀。事发突然,大家都被惊呆了。白玛没想到男兵的反应会如此之快,男兵没想到袭击者是个如花似玉的藏族姑娘。
阿妈赶紧微笑着解释,并歉意地把白玛介绍给了两个汉军。男兵迅速松了手,白玛从地上爬了起来,此时白玛才发现藏桌上还放了药箱、火罐、银针、绷带、夹板等,阿妈的双脚看来是拔了罐,也扎了针,地上流了一滩污血,同时肿也消了许多。
弄清事情真相的白玛既羞怯又愧疚,呆呆地傻站着。男兵也是一脸绯红,一时有些手足无措。
家里来了客人,阿妈吩咐白玛打酥油茶,端糌粑。白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羞赧地低头烧水煮茶。同时暗暗打量着两个汉兵,女汉兵齐耳短发,亲切和蔼,男汉兵青春英俊,眉清目秀,两人说起话来都轻言软语、悦耳动听。
一切收拾妥当,洗过手,两个汉兵和白玛母女拉起了家常,通过自我介绍,白玛知道了她们是姐弟,老家在遥远的江西,祖传世代行医,因为父亲给红军医治伤员,全家都被白军杀害,所幸当时姐弟俩外出,才躲过灭门之劫,无家可归的姐弟俩被逼无奈,索性就参加了红军,然后一路跋涉就到了这里。姐姐还告诉阿妈,她的脚可医好,只要坚持敷药,要不了多久,就能下地走路。临走,姐弟俩说,她们的药不够了,明天想上山扯些草药,如果可以的话,她们想请白玛带路。一听脚伤能医好,阿妈露出了难得的笑容,欣然替白玛答应了,并嘱咐白玛别忘向山神祈佑。
这一夜阿妈没再彻夜呻吟。白玛却失眠了,白玛在自责的同时也感到了羞涩,长这么大,除了阿爸,她还没被男人抱过,今天却被男兵抱了,当发现对方是英俊的少年时,霎那间,白玛心里不由得一阵颤栗,近距离呼吸着年轻异性的青春气息,少女的白玛突然之中恍惚起来,惊悸的心里不禁激荡起了晕眩的感觉,直到现在,白玛还感到被男兵触碰过的胸脯,既隐隐的疼,又隐隐地胀,更隐隐地异样。
夜很深很深,深得满天星星只眨困眼,深得月亮妹妹也躲进云层打盹,阿妈发出了均匀香甜的鼾声。碾转翻侧、浮想联翩的白玛一会儿欣慰,一会儿羞赧,一会儿兴奋,一会儿惆怅。
次日,白玛是被嘹亮的军号声唤醒,姐弟俩一早就来了,白玛她们出了门。一轮红日跃上了东面的山桠口,寨子沐浴在了金色的朝阳里,山谷里,雾霭升腾、氤氲祥瑞。街巷上,手持佛珠的老奶奶步履蹒跚,眯着眼睛,颂着嘛呢,喃喃自语:贵人神人,吉祥佛光。
白玛发现寨子里又增加了许多的八角帽汉军,姐弟俩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,喊他们为同志,他们也积极回答着姐弟俩,亲切地称姐姐为“大佬表”,称弟弟为“小佬表”,神情如一家人。“佬表”,白玛感到很是新鲜和羡慕。进寨的路上汉军还在不断涌来,队伍纪律严明、精神抖擞。尽管寨子里汉军很多,但乡亲们一点也不恐慌,相反还像是过节一样热闹,像是遇上喜事一样兴奋,大家忙前忙后,有打草鞋的,有用毪子缝衣服的,就连喇嘛也把寺庙腾给汉军 。
姐姐告诉白玛,他们这是在集结队伍,准备翻越夹金山。白玛听说他们要翻越夹金山,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,嘴里不禁喊起了佛爷。在绒巴人的心目中,夹金山无凝是一座高不可攀的神山,歌声中,大人们早就唱过:     “夹金山,夹金山,鸟儿飞不过,世人不可攀,要翻夹金山,除非神仙下凡到人间。”寨子里的藏民世代居住在它脚下,常常能看到的,也只是云遮雾绕的夹金山,偶尔遇上天朗气清、金光喷薄,能远眺它晶莹剔透、白雪皑皑的佛身,人们就会长头磕地,口颂嘛呢。多少年来,人们都想上到山顶,一睹它的尊容,可都有去无回,最后人们不得不对它望而却步,那怕是勇敢无畏的阿爸,也只走到过半山腰。莫非这些汉军是神仙下几?白玛不由在心里问起自己。
白玛她们沿东河逆流而上进得山中,采药前,白玛按阿妈的吩咐,虔诚地向大山叩了三个长头,嘴里还唸了嘛呢,姐弟俩很是新奇。白玛学着智者的口吻,对她们解释道:“阿爸阿妈说,每个人,每只动物,每株植物,都是山神的儿女, 都生活在山神的怀抱里,是大山养育了我们,所以人们要向大山索取,那怕这索取很小很轻,微不足道,人们都要念嘛呢,感恩山神的赐予,乞求山神的保佑。”
山里的药物真多,不大功夫,她们就采满了背篓。
姐弟俩依然坚持天天来给阿妈换药,在红军的精心医治下,阿妈的脚伤一天天好转,到第七天,阿妈居然就扶着墙,颤抖着下了地,饱受伤疼折磨的阿妈一下子激动起来,嘴上直喊佛爷,眼里滚出了泪水。
久违的阿爸终于回来了,肤色黝黑,一身风霜,芒耳鞋也磨破了。回家的阿爸看见阿妈临门而立,惊得目瞪口呆,脸上刀刻斧凿般的皱纹舒展开来。姐弟俩再来换药时,阿爸真诚地敬献了哈达。阿爸拿出几枚银元,执意要给药钱,姐弟俩坚持不收,并说队伍上有纪律,不拿群众一针一线,如果阿爸真要感谢的话,就组织乡亲帮收些粮食和物质,钱由队伍上出。
接下来的时间里,阿爸天天起早探黑,同寨子里的男人们一道,走寨串户帮红军买粮买物。  
听说红军要翻夹金山,阿妈先是劝阻,接着是向菩萨敬香祈福,然后便找材料缝起了羊皮背心,尽管阿妈的伤尚未痊愈,还不能下地行走,阿妈干得很认真很努力,也很快乐。一天,白玛从外面回来,见阿妈一边干活,一边独自吟唱起了绒巴切列,自打双脚受伤瘫痪在床后,白玛就再也没听到过阿妈唱绒巴切列,以前阿妈可是远近寨子都数一数二的歌手,唱起歌来,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。阿爸和阿妈的相识相爱不是缘自飘飘的经幡,也不是缘自神秘的嘛呢堆,而是缘自悠扬而又雄浑、高亢的绒巴切列,来自载歌载舞的锅庄。打小,阿爸阿妈就教育白玛,绒巴切列是天神送给绒巴人的礼物,是绒巴人的传家宝,在绒巴切列中有诸神的恩赐,有佛爷的教诲,有嘛呢的真谛,绒巴切列教导人们要尊重自然,一心向佛,积德行善,热爱生活。阿爸经常说“不懂绒巴切列的人,算不上真正的绒巴人”。白玛刚学会说话,阿妈就开始教白玛唱绒巴切列,和众多的嘉绒藏族孩子一样,白玛的童年就是在绒巴切列的歌声中渡过的。
看见阿妈在做针线活,白玛不禁想起了经常来给阿妈换药的男兵,想起了他身上单薄的衣裳,白玛心头怦然一动,一团红晕飘上了脸庞。又过了一天,男兵再来给阿妈换药,白玛把男兵唤到了闺房,白玛找出一根盘头的彩线在男兵头上身上又比又划,男兵张嘴提问,白玛却一言不发,搞得男兵一头雾水。
红军的到来,如一股春风,给山寨带来了新鲜和热闹,也给白玛的生活注入了活力和激情,连日来,白玛都在忙,白天,白玛和寨子里的阿婶阿姐们一起,不是上山砍木棒做拐棍,便是挨家挨户收酒、辣椒送给汉军,晚上,白玛则背着阿爸阿妈,躲到阁楼上,悄悄做起了针线活,阿妈想帮忙,白玛不让,阿爸询问缝的是啥?白玛也不说。又过了几天,听说红军要翻夹金山,阿爸换上出门的装束,和寨子里的牧人们一道去了扎更坝,据说红军要在那里开誓师会,会后便要翻越夹金山,阿爸他们是去给红军带路。
临走之际,红军姐弟来向白玛一家辞行,姐姐对阿妈仔细作了交待,又留下些药。阿妈泪眼涟漪,久久地拉着姐姐的手不松开。白玛也舍不得姐弟俩,抱着姐姐哭了起来。白玛很想抱男兵,但少女的羞怯阻止了她这样做,白玛拿出一顶狐皮帽换下了男兵头上的八角帽,狐皮帽是白玛连夜赶制出来的,它是嘉绒藏族男人冬天里的必备,白玛清楚夹金山上冰雪覆盖、天寒地冻。
白玛收藏了男兵的红军帽。
临别之时,姐弟俩都说,将来他们一定要回来的。
红军走了。阿妈的嘴上叨念了许久,白玛的心里挂念了许久。
几年后,出嫁的白玛骑着马,一路逶迤在鲜花盛开的泥巴沟里,不由得想起了红军姐弟,特别是那明目晧齿的男兵。
又过了若干年,早已当上阿妈的白玛,看着女儿挺拔窈窕、婀娜多姿的身材,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懵懂春色的少女时光,回忆起了那男红军。
再过了若干年,已是老态龙钟、儿孙满堂的白玛奶奶,手握八角帽,用饱经沧桑的目光,眺望着连绵群山,不禁想起了当年的红军,想起那青春焕发的男兵。
“说好要回来,那门又不来?”白玛念着小红军,也怨着小红军,可是白玛永远不会知道,翻越雪山进入草地的红军更为艰难困苦,姐弟俩为了救治伤员,外出采药时双双陷入泥淖,永远长眠在了高原。搜救的同志仅拣回一顶狐皮帽。